电话响了。是母亲打来的。她问吃饭了没有。她问睡觉睡得够不够。她问最近累不累。她最后总是会问,论文写得怎么样了。我说还在写。我说快了。我说就快结束了。母亲在电话那头嗯一声。她说写好就好。她说不用着急。她说慢慢写。她说要写得好一点。她的声音里有期待。她的声音里也有小心。她怕给我压力。她又盼着我顺利。
父亲不怎么打电话。他让母亲打。他坐在旁边听。有时候母亲开了免提。我能听到他轻轻的呼吸声。他偶尔会插一句话。他说注意身体。他说别熬夜。他说吃饭要按时。他从不直接问论文。他会拐个弯问。他问指导老师怎么说。他问同学都写完了吗。他问学校有什么通知。我知道他在问什么。我知道他惦记着这件事。
他们不太懂毕业论文。他们是农民。他们种地。他们知道怎么让庄稼长好。他们知道春天播种秋天收获。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写一篇论文要这么久。他们觉得读书写字是轻松的事。他们看到我坐在电脑前。他们看不到我脑子里的挣扎。他们以为写字就像种地。流了汗水就能看到苗长出来。
他们用他们的方式理解这件事。母亲说就像以前考学。过了关就能有出息。父亲说就像盖房子。地基打好了房子才结实。论文就是那个地基。他们相信这个。他们相信这篇论文是一个关口。过了这个关口,路就平坦了。
我开始写论文是半年前。那时候他们很高兴。母亲说终于要写完了。父亲说写完了就轻松了。他们不知道写论文的难。他们不知道要找那么多资料。他们不知道要改那么多遍。他们以为写字就是写字。
这半年家里很安静。我回家的时候他们不说话。他们走路轻轻的。他们关门轻轻的。他们说话声音小小的。他们怕打扰我。吃饭的时候他们不敢多问。他们给我夹菜。他们说多吃点。他们看我的脸色。他们从我脸上猜论文写得好不好。
母亲学会了发短信。她识字不多。她发的短信很短。“论文好吗”“累不”“吃水果”。我回得也短。“好”“不累”“吃了”。这些简单的字后面是她的牵挂。她收到我的短信会高兴半天。她会拿给父亲看。父亲戴着老花镜看。他会说字太少了。他会说怎么不多写几个字。但他自己从不发短信。
前些天我回家。看到书桌上多了一盏新台灯。很亮。母亲说旧的太暗了伤眼睛。父亲默默把电线重新布置了。他说这样安全。我的房间朝东。早上太阳很大。他们悄悄装了新的窗帘。厚厚的。能挡住光。让我想睡懒觉的时候能睡得着。
他们不懂查重率。他们不懂答辩流程。他们只知道这篇论文很重要。它关系到能不能毕业。能不能顺利拿到那个证书。那个证书在他们心里很重。那是他们一辈子的期盼。他们种地供我读书。他们流汗流泪。他们盼的就是这一天。我顺利毕业。我找到好工作。我过上比他们好的生活。
有时候我写不下去。有时候我觉得写得很差。我对着电脑发呆。我烦躁。我焦虑。这时候母亲的电话来了。她不说论文。她说今天的菜很新鲜。她说邻居家的狗生了小狗。她说天气要变凉了记得加衣服。她絮絮叨叨说这些家常。我知道她在分散我的注意力。她知道我压力大。
父亲让侄子给我带东西。几颗糖。一个苹果。一本旧杂志。他不好意思直接关心。他让小孩子来。我吃着糖继续写论文。糖是甜的。心里是暖的。
他们盼着论文过关。这个盼头支撑着他们。母亲去庙里烧香了。她从不信这些。这次她去了。她跪在菩萨面前。她求菩萨保佑我的论文顺利。她回来没有告诉我。是姑姑偷偷跟我说的。父亲把烟戒了。他说要攒钱给我买新电脑。其实我知道。他是想用这种方式为我做点什么。
答辩的日子越来越近。他们的电话少了。他们怕打扰我最后的冲刺。母亲发来一条短信。“好好写”。三个字。我盯着这三个字看了很久。我继续写论文。一个字一个字地写。
今天下雨了。母亲又打来电话。她说下雨了天气凉快。她说正好写论文。她说写累了就看看雨。她说雨后的空气很新鲜。她说了很多关于雨的话。她没有提论文。我知道她每一句话都在说论文。
窗外的雨淅淅沥沥。我想起小时候。下雨天他们不种地。父亲在家编竹筐。母亲纳鞋底。我写作业。他们不时看看我写的字。他们不认识几个字。但他们喜欢看我写字。现在我还是在写字。写一篇叫毕业论文的东西。他们还是在旁边看着。用他们的方式。
这篇论文不只是我的。它也是他们的。它里面有他们的期盼。有他们的汗水。有他们默默的爱。每一个字都承载着这些。我写得很慢。但我在写。我写得很难。但我在写。
他们盼着论文过关。他们盼着我顺利毕业。这个盼头很简单。这个盼头很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