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脑屏幕的光很刺眼。他盯着那个文档。文档的名字是“毕业论文最终版”。他已经改了十几次。现在导师又发来邮件。邮件里是新的修改意见。红色的批注密密麻麻。像蚂蚁爬满了页面。他看着那些字。那些字他一个也不认识。它们只是黑色的符号。没有意义。

他想起三个月前。他刚刚开始写论文。那时他很有信心。他读了很多书。记了很多笔记。他以为能把论文写好。他以为研究是有趣的事情。现在他知道不是。研究是重复的劳动。是把简单的道理说得复杂。是把一句话变成一段话。是把一段话变成一页纸。

他的室友在打游戏。键盘噼里啪啦地响。耳机里传来游戏的声音。队友在大声喊叫。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。他只觉得很吵。他想让室友安静。但他没有说。他继续看着屏幕。光标在闪烁。一闪一闪。像在催促他。

他翻到文献综述部分。导师说这部分不行。说他没有读懂别人的研究。说他引用的文献太旧。他去找新的文献。图书馆的网站很慢。他输入关键词。出来几百篇文章。他点开一篇。需要付费。他又点开一篇。还是需要付费。他想起学校买了数据库。他登录学校的账号。密码错误。他试了三次。账号被锁了。他需要打电话给信息技术中心。现在是晚上十点。没人接电话。

他站起来。去接水。水桶空了。他按下饮水机的按钮。只有一点点水流出来。他把杯子放下。回到椅子上。椅子发出吱呀的声音。一条腿有点不稳。他调整了一下坐姿。

手机亮了。是妈妈发来的消息。问他论文怎么样了。他说快了。就快写完了。妈妈回了一个笑脸。说加油。毕业了就好了。他放下手机。毕业了就好了。真的吗？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工作。他投了几份简历。没有回音。同学们都在讨论offer。谁去了大公司。谁考上了公务员。他不想听这些。他躲着他们。

他又看回论文。引言部分需要重写。导师说他的问题不明确。他不知道怎么改。他觉得问题很明确。为什么导师看不懂。他怀疑导师没有仔细看。导师很忙。带很多学生。每次回复邮件都很慢。修改意见总是那几句。“逻辑不清”。“表述模糊”。“需要深化”。他不知道什么叫“深化”。他问了同学。同学说就是多写点字。把字数凑够。

他打开一个新的文档。想把引言重新写一遍。他写了第一句。删掉。又写了一句。又删掉。写了半个小时。文档还是空的。他脑子里也是空的。什么都没有。他想起小时候写作文。他总是能很快写完。老师夸他有想象力。现在他没有想象力了。他只有参考文献和引用格式。

窗外下雨了。雨点打在玻璃上。声音很大。他喜欢下雨。小时候他常在雨中玩耍。妈妈会骂他。说他會感冒。他不怕感冒。他喜欢雨水的味道。现在他坐在房间里。听着雨声。他觉得自己像被困在笼子里。

他翻到数据分析那一章。数字和图表让他头晕。他花了两个星期做调查。发了五百份问卷。收回两百份。数据看起来没什么意义。他硬是编出一些结论。他知道这是自欺欺人。没人会认真看这些数据。导师不会。答辩老师也不会。他们只关心格式对不对。有没有错别字。

肚子饿了。他想起还没吃晚饭。冰箱里只有面包和火腿肠。他不想吃。食堂已经关门了。外卖很贵。他算了算这个月的生活费。已经花了一大半。他拿出一包泡面。烧水。水壶的声音很大。蒸汽往上冒。镜子上都是雾。

回到电脑前。泡面的味道充满房间。他吃了一口。面有点硬。他没泡够时间。他继续吃。眼睛还看着屏幕。参考文献的格式乱了。有的要标页码。有的不要。他不知道哪个对哪个错。他一个个检查。眼睛很酸。

突然电脑黑屏了。停电了。整栋楼都暗了。室友在隔壁骂了一句。他坐在黑暗中。一动不动。雨还在下。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。很轻。很慢。然后电来了。电脑重新启动。他看见那个文档又出现在屏幕上。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
他打开文档。看到最后写的一段话。那句话很长。绕来绕去。他自己都看不懂在说什么。他选中那段话。按了删除键。文字消失了。空白。他感觉舒服了一点。

他又选中另一段。删除。再选一段。删除。他删掉了整整一页。他看着空白的页面。突然很想笑。他继续删。把论文一半的内容都删掉了。他觉得轻松了。像卸下了重担。

然后他停住了。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。他需要这篇论文毕业。没有论文就没有学位。四年大学就白读了。父母会失望。朋友们会不解。他不能这样做。他打开回收站。把删除的内容恢复。文档又变回原来的样子。密密麻麻的字。像监狱的栏杆。

他靠在椅子上。闭上眼睛。很累。他想睡觉。但睡不着。脑子里有很多声音。导师的声音。父母的声音。同学的声音。他们在说话。说你要努力。说你要坚持。说别人都能做到你为什么不能。

他睁开眼睛。看着论文的标题。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。他点击了保存。然后他选中整个文档。按了删除键。确认。文档消失了。

他站起来。走到窗前。雨已经小了。路灯的光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。反射出细碎的光点。空气很清新。他深吸一口气。打开窗户。风吹进来。带着青草的味道。

他回到电脑前。桌面是空白的。没有文档。他移动鼠标。点击关机。电脑屏幕变黑。他坐在黑暗中。很久。